从二十大看中国共产党人事制度变迁
沙漠玫瑰
如所有外国观察家的预料，中国共产党总书记习近平成功连任第三届任期，有望成为继毛泽东后担任总书记职位最长久的中共领导人。
其实，中共党章并没有对总书记任期设下任何限制，理论上任何人只要获得支持即可持续连任，但党章也禁止终身制，鉴于中国经历过文化大革命和毛泽东一人独大的惨痛教训后，继任的邓小平才对中共领导人任期设下不成文约束，即“七上八下”年龄标准，以及重建被毛泽东破坏的集体领导制。
邓小平特意选择不成文约束，反映了两点，其一这是特殊的安排，是对后文革时代人事制度建设的回应，时代性非常强；其二允许继任者依据未来的环境和要求修改之。
邓小平设立的人事制度过了后文革、1989年民运和改革开放的冲击。进入21世纪后，中国面对的环境和挑战已有所不同，中国已深度融入全球化、人民的政治认知已不局限于马克思主义、收入差距和持续高速发展乏力、粗放式发展导致的环境污染、社会矛盾尖锐化、中美博弈越演越烈、台海矛盾日渐激化，以及网络和社交媒体的颠覆性科技出现等，均是前所未有的新议题。
旧有的人事制度已无法选拔出合时宜的人选，建设能应付当代要求的人事制度遂成为了中共要解决的问题。为此，中共一直在改进人事制度，其经历了数个阶段的演变。
刚落幕的中共第二十次代表大会，是人事更迭的大会，也是一个观察中共人事甄选制度变迁的窗口。
十七大民主推荐
追溯多次中共代表大会历史，《新华社》均会在代表大会后刊发副题为“党的新一届中央领导机构产生纪实”的解释性文章，旨在向中国国内外读者解释二十大人事变动的原因和过程。如期而至，二十大落幕不久，10月24日，《新华社》就刊发了一篇题为《领航新时代新征程新辉煌的坚强领导集体——党的新一届中央领导机构产生纪实》的文章。
文章指出，中共总书记习近平与政治局常委于今年初就达成共识，二十大的人事制度是在总结了十七大和十八大经验的基础上，依据十九大的制度改革而成。所以，十七大、十八大和十九大的人事制度是关键词。
依据《新华社》刊发的十七大“党的新一届中央领导机构产生纪实”的文章，在胡锦涛主持下的十七大是一个变革性的代表大会，中共首次推出民主推荐制度，彰显中共推动发展党内民主的决心。
2007年6月25日，400多位中央委员获得一张橘红色的民主推荐票，票页标题“可新提名为十七届中央政治局组成人员预备人选的民主推荐票”，内有近200位63周岁以下人选名单。
候选人必须符合3个条件：第一，遵守中共党路线和党章；第二，领导能力强和政绩好；第三，“思想作风和工作作风过硬”，这是中共的术语，而白话翻译是以身作则。
经过民主推荐后，中共政治局常委和政治局委员一起审核名单，然后“反复进行酝酿，多次听取意见。在此基础上，根据民主推荐结果、组织考察情况、本人廉洁自律情况和班子结构需要，提出了新一届中央领导机构人选建议名单”。文章没有解释所谓的酝酿是什么情况。
十七大的人事甄选制度的关键词是集体领导、民主集中、个别酝酿、会议决定。
文章披露，是中共中央确定了“新一届中央领导机构人选建议名单”，即中共总书记、政治局常委会、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中央军事委员会和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名单。中共中央泛指中共中央委员会。
十八大扩大民主甄选
胡锦涛继续主持十八大的人事甄选过程，十八大的“党的新一届中央领导机构产生纪实”文章指出，其延续了十七大的民主推荐制度，而这次更将民主推荐制度从政治局委员扩大到常委会。
相对于十七大的政治局委员候选人的3个标准条件，十八大更改了标准条件要求：第一，依然要求候选人遵守中共党路线和党章；第二，依然要求领导能力强和政绩好；第三，多加了“带头执行民主集中制，善于团结同志，相容性好，自觉维护中央领导集体的团结统一”的要求；第四，在思想作风和工作作风过硬的要求前面加上“党性原则强”。
十八大的民主推荐制度更增添了“民主测评、民意调查、实绩分析、延伸考察、任前公示”等新措施。
文章指出，“我们党不断扩大党内民主，加强党内民主制度建设，特别是扩大干部工作民主”，推动党内民主是十八大人事制度的主旋律。
文章披露，是中共中央确定“新一届中央领导机构人选建议名单”。
十九大谈话调研
自习近平接棒总书记职位后，十九大成为习近平第一次主导的人事甄选过程。十九大的“党的新一届中央领导机构产生纪实”文章指出，习近平在第十八届第六次全体会议被确立位中共核心，且习近平于2017年初就开始部署人事甄选工作。
据文章的说法，十九大的人事制度是在总结了十六大、十七大和十八大的经验基础上，借鉴十九届“两委”人选和省级党委换届考察工作的做法和经验改良而成。在十七大和十八大大张旗鼓推动的民主推荐完全被抛弃，谈话调研成为主要甄选方针。
不仅如此，文章更批判了民主推荐制度带来的弊端，即过去强调票的分量，委员投票随意、民意失真、关系票和人情票，甚至出现政治局前常委周永康、政治局前委员孙政才和中共中央办公厅前主任令计划滥用推荐票制度来拉票贿选的情况。
2017年4月24日，习近平主持的政治局常委会会议通过了《关于十九届中央领导机构人选酝酿工作谈话调研安排方案》，其中强调了谈话调研和人选酝酿工作是在习近平直接领导下进行。
该方案要改善党和国家领导人产生机制，以及规定党管干部原则，而上两届推动的民主推荐票被改称为人选推荐票，且推荐票仅作为参考，不以票取人。
候选人必须符合的标准条件是：
- 对党忠诚，拥护习近平；
- 领导能力强，政绩好；
- 执行民主集中制，自觉维护以习近平为核心的党中央权威；
- 遵守党的纪律和规矩，以身作则。
同时，该方案确立了一套书面程序，所有参加谈话调研的人在面谈之前，只有数小时时间阅读面谈材料。
文章透露：“2017年5月下旬，一位省部级领导干部接到通知，来京参加组织谈话。谈话地点安排在中南海。一到候谈室，3份材料已经摆在桌上——《谈话调研有关安排》《现任党和国家领导人党员同志名册》《正省部级党员领导干部名册》。按照谈话调研工作程序，给参加谈话干部安排充分时间阅读材料，独立认真思考准备。在此基础上，中央领导同志以面对面谈话的方式，听取了这位干部关于新一届中央领导机构人选的推荐意见。”
文章披露，从2017年4月杪至6月，习近平约谈了57位现任政治局委员、中央军委委员和党元老，然后政治局常委会安排约谈了258位省级、军队领导和中央委员。
同年9月25日，政治局常委会确定了“新一届中央领导机构的组成人选方案”。
二十大总书记提名
二十大的人事甄选制度是十九大模式的延续，仍然以谈话调研为主方针，辅之以细节的优化。
文章透露，2022年3月24日，习近平主持的政治局常委会会议通过了《关于新一届中央领导机构人选酝酿工作谈话调研安排方案》，但文章没有解释其与十九大的谈话调研安排方案是否相同。谈话调研和人选酝酿工作依然是在习近平直接领导下进行，候选人必须具备的条件是：
- 拥护习近平；
- 领导能力强，政绩好；
- 执行民主集中制；
- 遵守党的纪律和规则。
相比十九大的候选人条件要求，第3条仅强调执行民主集中制，不再重复强调必须拥护习近平。
与十九大相同，省级领导接获两天通知，就必须到中南海接受约谈，然后有两个小时时间阅读几份材料：《谈话调研有关安排》《现任党和国家领导人党员同志名册》《正省部级党员领导干部名册》……
习近平自4月伊始就约谈了30位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国家副主席和中央军委委员，本次约谈没有涉及党元老。接着，政治局常委会安排约谈了283位省市领导、军队领导和其他第十九届中央委员。
文章透露：“综合各方面意见建议，习近平总书记就新一届中央领导机构的组成原则和组成方案，同中央政治局常委同志进行了认真沟通、反复酝酿。形成初步方案后，习近平总书记又再次听取了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的意见。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新一届中央领导机构的组成方案。”
尽管文章没有明言，但其委婉地说出了是习近平提出人选方案。
变迁中的中共人事甄选制度
从上述讨论中可看出中共的人事甄选制度一直在经历着变化，从十七大和十八大强调的民主推荐制度，转变成十九大和二十大强调的谈话调研。
候选人的标准条件也是一直在变迁中，从十七大和十八大以遵守党章和党路线为首要条件，转变成十九大和二十大以拥护习近平领导为首要条件。
新一届中央领导机构候选名单的确定单位，由中共中央变成政治局常委会，再变成总书记。
过去4届代表大会的人事甄选过程比较：
| 十七大、十八大 | 十九大 | 二十大 | |
| 人事甄选 | 民主推荐 | 谈话调研 | 谈话调研 |
| 候选人首要条件 | 以遵守党章和当路线为主 | 两次强调拥护习近平领导为主 | 一次强调拥护习近平领导为主 |
| 新一届中央领导机构人选建议名单确定单位 | 中共中央 | 政治局常委 | 习近平 |
通过比较可看出十九大是一个分水岭，谈话调研已完全取代民主推荐制度，且在二十大继续获得完善化。随着习近平会继续执掌中共至二十一大，谈话调研制度很可能会成为贯彻时间最久的人事甄选制度。
依据中共党章第23条，总书记的职责是“负责召集中央政治局会议和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会议，并主持中央书记处的工作”，且与第10条（5）的“党的各级委员会实行集体领导和个人分工负责相结合的制度。凡属重大问题都要按照集体领导、民主集中、个别酝酿、会议决定的原则，由党的委员会集体讨论，作出决定”同读后，就可体现出邓小平建立的集体领导，规范和制衡总书记职责的制度。
确定新一届中央领导机构候选人名单是中共重大问题，向来是中共中央依据集体领导原则来确定。然而，从观察看到的演变是名单确定单位，从中共中央变成政治局常委会，再变成总书记，其反映了在此问题上的集体领导原则被打破了。
结语
谈话调研模式会否成为一个固定的模式？可以这么解读，谈话调研仍是一个未写入中共党章的制度，一日未以明文方式纪录，其仅能被看成是一个过渡的方案。
谈话调研是不是最好的制度？既然该制度尚未被写入党章，即意味着中共本身均未认为这是最好的制度，仍需经历更多的考验。
目前，该制度应付了除了总书记之外的中共中央人事更迭问题，但尚未应付总书记更替的问题。谈话调研的最大试金石有3个，一是未来中共最高领导人的交替，二是可以选到对的领袖，三是能处理选到错的领袖。
唯有成功处理这3个问题，且是经历数次的挑战，这才能算是行得通的制度，而这是未来数十年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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