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赛胡先最高敬意

在过去“只看标签不谈内容”的政治环境里，学者型左翼政治领袖赛胡先阿里（Syed Husin Ali）注定要在选举中屡战屡败。即便当下，他长篇阔论的著作，恐怕依然敌不过华丽浮夸的口号、粗暴民粹的论述，甚至九不搭八的无厘头视频。一些人视赛胡先为“用理想感召有志青年”的代表人物，但现实是，更多人会把时间耗在用烂梗吹水的栋笃笑。

比起《内安法令》扣留营的6年囚禁岁月，赛胡先几乎一辈子都挣不脱红色标签的束缚。其中，2004年大选前遭伊斯兰党籍时任吉兰丹州务大臣聂阿兹（Nik Aziz，已故）绝情否决，无缘上阵哥打巴鲁（Kota Bahru）国席。根据赛胡先回忆录，安华当年从监狱致电，执意安排恩师出战公正党1999年攻下的这个国席。念及安华身陷囹圄的处境，赛胡先不忍心拒绝，岂知答应后却落得碰钉子的下场。

2004年大选：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同宗

安华与时任公正党主席旺阿兹莎（Wan Azizah）或意识到来自伊党的阻力，于是建议赛胡先登门拜会聂阿兹。四目相接的短暂会面，聂阿兹开宗明义直言无法接受赛胡先成为候选人。更叫赛胡先等人惊讶的是，后来电视上播出聂老就此事的回应——赛胡先是社会主义者，与共产主义的思想同宗（adik-beradik dengan fahaman komunis）！

赛胡先友人笑言，对于丹州伊党许多人而言，聂阿兹的言论仅次于《圣训》。既然聂老态度如此强硬坚决，意味着赛胡先大势已去。赛胡先放弃争取在哥打巴鲁上阵，并在选绩出炉后庆幸自己没坚持到底，否则恐怕要为伊党折损多席的残局，成为众矢之的的代罪羔羊。

事情没就此落幕。后来聂阿兹生病入院，赛胡先与公正党一众领袖前往医院探访。赛胡先在一次跟我面对面的访谈中提过此情节，我后来又在其回忆录里读到——在病房里，聂老多次把注意力转向赛胡先，与他攀谈、嘘寒问暖。赛胡先隐隐感觉到，聂老似乎要表达让往事随风之意；而他不禁在心底自问：聂老是否为当年质疑其政治信仰的言行，感到愧疚？

相隔九年，聂老与赛胡先先后走了，惟社会主义的红色标签，没因此褪色。左翼、社会主义、马共等字眼，背后蕴藏多少意识形态的辩论、社会理论的分析、历史脉络的梳理，但在本地马来民族主义者操弄的叙事中，马共乃独立前杀戮马来军警的恐怖分子，罪不可赦。而在本地穆斯林随手捏来的片面论述中，可以放大马克思一句“宗教是人民的精神鸦片”名言，抽离语境脉络解读为“共产主义=反宗教”，于是“共产主义=反伊斯兰”，因此亦视与共产主义同宗的社会主义为敌。

政治领袖和解不难 社会伤口愈合不易

两人和解不难，社会的裂痕却不会因此轻易愈合。尽管人民党与公正党合拼后，安华等领袖以对贫富悬殊现象的批判，包装左翼的阶级论述，取其精髓却淡其色彩，试图消除本地马来穆斯林的抗拒与恐惧，然而效果并不明显。2023年伊党籍34岁甲抛峇底区（Kepala Batas）国会议员茜蒂玛斯杜拉（Siti Mastura）还在引用多年前的虚假讯息——民主行动党众领袖乃马共总书记陈平的表亲——我们只能遗憾，自己所做的，远远不够。

认识赛胡先的人，大概都会对他留下这么一个印象：温和而坚定、外表朴素历练丰富、没架子无心机、不善撒谎不会算计他人。打造一个健康的政治环境，理想型的政治人物才能占有一席之地，而非壮志未酬身先死。防戒信口开河的指控，细心查证，勿急于标签、定论——以知识自我充实、装备，不让踏踏实实做事的领袖败给廉价“标签”，才是对赛胡先的最高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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