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胡先轻描淡写的细节

2004年大选前，时任吉兰丹州务大臣聂阿兹（Nik Aziz）否决赛胡先阿里（Syed Husin Ali）上阵哥打巴鲁（Kota Bharu）国席之事，还隐藏许多有趣细节。

在回忆录里，赛胡先提及时任公正党青年团团长依占（Mohd Ezam Mohd Nor）致电，询问是否需要安排支持者到机场迎接自己。其用意明显，政治讲究排场，依占试图为赛胡先制造一个“深受当地民众欢迎”的观感，增加谈判筹码，惟不吃这一套的赛胡先谢绝了其好意。

接机的排场

顺道给年轻读者科普依占这一号人物——依占曾是时任副首相安华的政治秘书，1998年9月跟随安华下野，并在政治师父安华锒铛入狱后，参与筹创公正党。依占当年扬言掌握六箱马哈迪政府贪污文件，轰动一时；后来在《内安法令》下遭扣留，与蔡添强、希山慕丁莱益斯（Hishamuddin Rais）等人在甘文丁（Kamunting）度过两年。依占政治巅峰期演说极其煽动，燃烧街头激情——结合善于组织、玩弄权谋的阿兹敏（Azmin Ali），可说是当时冲撞巫统政权的“梦幻组合”。

然而，“梦幻组合”只存在于梦幻，两人在党内更多时候是互拗手瓜争宠的左右手。相对于城府深、心机重的阿兹敏，历经囚室岁月洗礼的依占，在“烈火莫熄”运动支持者眼中，更具理想主义形象。吊诡的是，依占在安华获释后准备东山再起之际退党，且以“不再捍卫马来人权益”指控，攻击当时主张废除《新经济政策》的安华，并在“3.08政治海啸”袭卷后重返巫统，让人大跌眼镜。如今，依占早落得里外不是人的下场，年轻一代甚至都不认识此君了——2022年11月大选时他以人民党旗帜上阵雪兰莪州八打灵再也（Petaling Jaya）国席，在六角战中差一点就垫底。

旺阿兹莎：先找个地方坐下

说回2004年，如今重读仍让人会心一笑的细节是，旺阿兹莎在确定赛胡先无望上阵哥打巴鲁国席后，给后者致电。她在电话里询问赛胡先是坐着还是站着，并要他先找个地方坐下，才告知“这个不妙的消息”。赛胡先已料到结局，且坦然接受此安排。

在这起事件中，赛胡先轻描淡写记录了一个对我而言相当重要的细节，体现了他举重若轻的气节——他抵达吉兰丹后，会晤了自己在马来亚大学的研究助理胡桑（Husam Musa），欲聆听其看法。根据回忆录，赛胡先有点惊讶，胡桑表现得不太友善，甚至看似高傲。众所周知，胡桑乃聂阿兹爱将。他强调要赛胡先公开接受“伊斯兰国”的概念，惟赛胡先解释此事必须由替阵所有成员党议决，并交由人民以公投表决。

不为私利附和“伊斯兰国”概念

换句话说，若赛胡先当时为了上阵哥打巴鲁国席，单方面公开表态接受“伊斯兰国”概念，反对党阵营里极可能就剩下行动党孤军作战反对“伊斯兰国”了。虽说“烈火莫熄”初期将印尼“反贪腐、反裙带、反朋党”口号一并挪移过来，并强调民主、人权、公正等价值，奈何伊党当时主导了舆论，让“伊斯兰国”成了主轴。在主流马来穆斯林社会，对“伊斯兰国”的反弹不如非马来人、非穆斯林群体般巨大，赛胡先本身也是个虔诚的穆斯林，点头接受“伊斯兰国”并无需跨过极大的心理障碍。从策略角度，既能讨好伊党，又能换算选票——在哥打巴鲁这种马来选民占绝大多数的选区，实在没什么左右为难的。

然而，赛胡先还是不为所动。“此事要由替阵所有成员党议决”——表示公正党并未完全接受此概念；“交由人民以公投表决”——意味着赛胡先意识到此课题在多元社会存在分歧，不能单方面把个别政党的意愿、价值观强加在其他群体身上。可以这么说，虽然赛胡先并无高姿态反对“伊斯兰国”，却至少没在关键时刻，为了私利而俯首迎合——他以身作则体现“尊重民意”的精神，不骑劫、不以多数碾压少数，捍守自己家国的民主。

尽管在选举中屡战屡败，赛胡先说到底还是本地左翼政治里不可抹去的名字。而这么一个低调的老实人、在回忆录中直言“马来人主权”（Ketuanan Melayu）乃种族主义概念的马来穆斯林政治领袖，在离世后并没得到来自华社或非穆斯林组织相应的肯定与尊重。不似之前政经文教党团总动员出席巨头丧礼的壮观场面，这一次连慰问、悼词与追思，都统统省略。我才知道原来华社最了解赛胡先不喜欢排场，于是用比墓园更安静的沉默，送他走完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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