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商说资】多国加速去美元化   美元霸权就快落幕？

说到近年亚洲乃至全球金融课题，最频繁讨论且影响深远的，莫过于“去美元化”（De-dollarization）。究竟何谓去美元化？这一趋势的前因后果为何？

所谓去美元化，顾名思义指的是一国减少依赖美元，作为交易媒介、储备货币、计价单位的过程。

回顾近年有关去美元化的新闻。去年发动俄乌战争的俄罗斯，已开始将其贸易结算、能源交易、银行资产计价的货币，逐步从美元转换成当地货币卢布（Ruble）；和美国大打贸易与科技战的中国，也开始效仿俄罗斯做法，以人民币取代美元，作为与部分贸易伙伴间的结算货币。

其中，伊拉克已答应和中国展开贸易期间使用人民币；中国和沙地阿拉伯也正计划，以人民币为部分石油销售定价；巴西总统卢拉，今年4月官访中国期间，也呼吁让全球贸易减少对美元的依赖。

英欧和东盟加入去美元化大军

主动和积极去美元化的，并非仅有中俄这两大美国主要对手。向来在国际事务上和美国同气连枝的英国以及欧盟，也想在国际交易和金融市场上减少依赖美元。早在2019年初，英法德三国已创立“支援贸易通汇”（INSTEX）机制，避开美元结算，协助本国企业与被美国制裁的伊朗正常贸易。随后，比利时、丹麦、芬兰、挪威、荷兰、瑞典这6个国家先后申请加入INSTEX。

视线转向东南亚，去美元化的积极程度，似乎不输上述国家。早在2017年，马来西亚、印尼、泰国和菲律宾这4个东盟国家已签署协议，使用本国货币作为双边贸易结算工具。

到了今年3月的第42届东盟峰会，东盟各国财政部长、中央银行总裁聚首期间，也着重于讨论，如何让本国货币在区域贸易活动普及化。随后，大马首相安华在北京与中国最高领导人习近平会面之际，也讨论建立“亚洲货币基金组织”（Asian Monetary Fund），降低美元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对亚洲金融的影响。此外，马中两国正在计划，推动令吉、人民币作为两国贸易结算货币。

另一东南亚去美元化的先锋印尼，已在今年9月建立“去美元化特别小组”。另外，印尼央行已携手韩国，在双边贸易上使用彼此的货币结算；泰国央行也不落人后，表示正和中国、日本、大马、印尼等讨论，使用彼此货币应付跨国贸易和投资活动。

美元40年代起称霸全球货币

美元作为全球主要贸易、投资活动结算货币，还不到100年。1944年7月，美国、英国、加拿大、法国、澳洲等44个国家代表，在美国新罕布夏州（New Hampshire）的布列顿森林（Bretton Woods）举行联合国货币金融会议，随后决定让美元与黄金挂钩，而成员国货币则与美元挂钩，开启全球财经界耳熟能详的“布列顿森林体系”，也开始让美元普及于全球贸易和金融活动。

尽管到了1970年代，美国国际收支水平不断恶化、货币政策宽松等因素，使得美国宣布与黄金脱钩，布列顿森林体系因而走入历史，但凭着建立石油美元体系，美元得以守住主要结算和储备货币的地位。而美国有此优势，得益于其经济和军事实力位居全球龙头，使得各国不用担心美元汇率会骤然剧烈起伏，拖累本国经济实力。

据国际清算银行在2022年进行的调查，全球将近90%的外币交易，皆以美元进行；亚洲开发银行的数据也显示，亚洲内超过80%的出口，是透过美元计价。

另一方面，除了前文所言的“工业之血”石油，多数大宗商品如天然气、黄豆、小麦、玉米、各类金属等都是以美元计价，该货币在全球地位之高不言而喻。

然而，各国近年的一举一动，正反映全球去美元化已是大势所趋。为何各国如此紧锣密鼓地削弱美元影响力？这可从经济、政治两个角度进行分析。

美联储政策触动各国神经

首先是经济因素。如上所述，由于美元已是各国主要储备、大宗商品计价、贸易与金融活动结算货币，因此美联储（FED）的一举一动，包括升降息都会触动各国神经，甚至让经济大打喷嚏。

例如，若美联储考量到美国经济活动过热而决定升息，驻扎在各国的资本会争相抛售当地货币兑换成美元，或抢购以美元计价的资产，代价则是各国货币大幅贬值。这情况下，各国央行或会跟随美联储脚步，升息阻止本国货币进一步贬值，而这反倒为国内经济增长浇上一头冷水，两头不到岸。

换句话说，各国经济和货币价值，正被美联储牵着鼻子走。

事实上，美联储在2022年9月决定升息0.75个百分点后，彭博美元指数一度涨至新高水平，而令吉、泰铢等东南亚货币却因而跌至近10年最低点。值得一提的是，眼见经济过热造成美国通膨率水涨船高，美联储近期频频释出鹰派讯号，称会进一步升息直至将通膨率，压至2%的理想水平。美联储升息阴影笼罩之下，东南亚各国货币纷纷应声贬值，代价沉重。

公共政策咨询机构Global Counsel印尼首席分析师迪奈多（Dedi Dinarto）曾指出，美元强势将对东南亚国家带来损害，因多数国家都是粮食、能源的净进口国，换言之各国的进口成本将百上加斤。他也认为，各国积极推动以本国货币进行交易，有助于缓冲种种风险。

这也解释了，为何全球各国会积极推动，本国货币作为交易媒介，在他们看来，减少对美元的依赖，等同于减少金融和经济危机因美元起伏而爆发的可能。

惠誉解决方案（Fitch Solutions）国家风险全球主管车迪利克（Cedric Chehab）亦说明：“各国可透过纳入更多币种在储备里，来减轻外部因素的压力”。

各国担心遭美国金融制裁

接着是政治因素。俄罗斯在去年初入侵乌克兰之后，美国和欧盟携手对俄罗斯进行金融制裁，截至今年4月，美欧一共冻结俄罗斯逾300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且将俄罗斯主要银行踢出全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后者无法再用美元进行跨境支付清算。

尽管美欧的一连串金融大棒是挥向俄罗斯，但其他国家看在眼里，难免心有余悸，担心有朝一日，自己会是这些制裁的受害者。香港Toscafund资产管理公司总经理马克丁可（Mark Tinker）说：“各国意识到，若不顺从美国外交政策，将会面临资产被冻结的风险，因此纷纷找寻替代资产。”

IMF副董事经理格比纳夫（Gita Gopinath），接受《金融时报》访问时也表示，上述制裁已让各国开始检视美元在全球的主导地位，继而促进各国在贸易期间使用其他货币，以及央行多元化自身储备货币；加拿大地缘政治分析师帕拉卡斯（Abishur Prakash）亦直言，对于制裁的恐惧，已使得不少国家携手在美元体系之外另起炉灶。

事实上，据美国资产管理公司Invesco对85家主权投资机构、57家央行的访查，有41%受访者说未来3年内，会提高黄金在资产组合的比重。其中五分之二的受访者担忧若不这么做，旗下资产将被冻结，损失惨重。

去美元化非一蹴而就

综合政治与经济考量，去美元化正是无可避免之事。但这不意味着，美元会立即被踢下神坛，毕竟美元作为全球主要货币已行之有年，且其稳定和流通性冠绝群伦，其他货币恐一时间难以取而代之。

布鲁金斯研究所（Brookings Institution）约翰桑顿中国中心高级研究员杜大伟（David Dollar）指出，美元依然占据大约60%的全球外汇储备，反观磨拳搽掌欲取而代之的人民币，仅有约莫3%，两者相差甚远。而且中国仍对资本市场有诸多管制，使得人民币流通性大打折扣。

车迪利克也认为，其他对手如欧元和日圆，也都分别受限于构建体系不够完善、国家债务负担沉重，而不足以挑战美元地位。“这意味着，其他货币仍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取代美元，至少3到5年内都不会发生这种事。”

Invesco亦透露，多数受访的央行都认同，目前暂无货币可代替美元。至于人民币，不可能在短期内做得到，“仅有18%的受访者，相信人民币会在未来5年内，成为‘真正的储备货币’，这比上一年的29%来得低。”

无可否认，近年一连串政治和经济课题，已加速“去美元化”的进程，但考量到其他货币中短期内难以接棒，不难想象未来数年，美元依然会称霸全球货币体系。